下了寸草不生的田埂,林若倪走在龜裂出無數條縫隙的麥田裏，彎腰抓起一把松散的泥土，攤開掌心，好像沙子般的土粒從指縫中飄落，“你們這邊幹得不太正常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老六瘦得顴骨高出的臉孔流露出一絲悲痛,“就我們這方圓幾十裏的地,好像地底下的水全部被什麽東西蒸發掉似的,幹的泥土都成黃沙了。這樣的土質別說種東西了,連房屋的地基都造不了。”

“你看,”

他擡手一指,前前後後擁有三四排，七八十戶村民的村莊裏，大片的房屋因為地基的陷落坍塌倒地,栽種在房屋間的樹木幹枯得只剩下光禿禿的枝幹，不少面帶菜色的老人和孩子神情麻木地坐在用稻草搭建的棚子旁，看了讓人眼睛直發酸。

“都倒了，泥土沙礫化導致地基下沈，房屋全部成為危房，再也沒人敢住在裏面，怕半夜被砸死在裏面。”

“為什麽不走？c國還有很多地方並沒有被火山和地震影響到，那裏的百姓依舊生活的很平靜安康。你們完全可以舉家遷徙去那邊，重新開始。”林若倪無法理解這種餓死也要待在生他養他土地的固執，就好像她無法懂得她媽倪小雅在家從父，出嫁從夫，父子從子的傳統女性思想。

現實是，她媽一直如此奉行如此原則生活，外公走了，她就聽外婆的，外婆讓她嫁，心裏再不甘願，她也嫁了。出嫁了，她就從夫，孝順公婆，即便有再多的不公平，她都甘心領受。等夫指望不上了，她就從子，聽她這女兒的。

其實，日子都是自己在過，冷暖也只有過的人自己知道。很多事，在旁人眼裏或許覺得不可接受，但在當事人看來，沒什麽不對的，事情就該如此。

林若倪不會把自己的價值觀強行加在她媽身上，也不會用高高在上的口氣，對她媽說這不對，那不對。她媽的要求很簡單，只要她沒事就好。就好像她被蘇燦帶著一群小混混找上門，在她媽看來，人沒事了，就不要去太計較了。她的人生觀念就是如此，只要人沒事，其他的都不重要。

“走不了。”老六撲通跪倒在麥田裏，雙手捶打幹裂的地面，揚起一陣陣沙塵，“他們不準我們離開。”

林若倪手指輕晃，一些並不會讓她感到驚奇的訊息進入她的腦海中，“那你們去年秋收的糧食呢？”

“被強行收購了。”老六咬緊牙關，克制住心底裏想要殺人的**。

在當地政府頭一次派人來以低價強行征收村民家中糧食的時候，他就想沖出去跟他們拼命，村長死命拉住他，不準他當出頭的椽子。村子裏沒被拉住的刺頭陰陽怪氣地嘀咕了幾句，就被隨行的兵匪直接舀槍頂著腦袋，一槍崩掉了。

苛政猛於虎，以前老六不懂，如今他懂了，徹徹底底明白了。他們這些平頭的老百姓，在龐大國家機器面前，在手中有槍的軍隊面前，就等於是任人宰割的羔羊。

“全部都被收走了，一點都沒剩給我們。災難才爆發半年，他們就……”

老六雙目紅腫地癱坐在麥田裏，失去生氣的土地上布滿了以前只在舊資料片裏看到龜裂紋，一條條跟幼兒胳膊粗的地縫張開著大口，好像在嘲笑著他，笑他不自量力，笑他天真的以為，開進村子裏全副武裝的軍用大卡車，是來救助他們這些災民的。

以前的電視新聞裏不都這樣，一方有難八方支援。c國哪個地方遭災了，全國各地的兄弟姐妹都會紛紛捐款捐物幫助他們度過難關。

只是，他忘了。

此一時彼一時，遭災的不再僅僅是一個省份或一個地區，而是全國各地每一處地方，每個人。人人都自顧不暇，哪還有心情餘力幫助別人。電臺裏不也報道說，不少省市因為無法忍受帝都政府不斷從當地調撥物資的命令，紛紛仗著當地的駐軍，選擇獨立。

一陣風吹過，幾張風吹雨淋下顯得陳舊破爛的百元大鈔翻滾著飛到他的腳邊，林若倪順勢撿起一張，“現在就能用來引火了。”

她露在袖口外的手腕上，一只銀色纖細的腕表在陽光下閃閃發亮。

老六定定註視良久，苦笑道：“x市那邊的情況應該不錯吧。你們那個市委書記是個幹實事的好人，不會眼睜睜看著老百姓受苦。我聽說，他反了。”

林若倪笑笑，目光望向從村子裏走出來的幾個大男人，“過了年，我們那裏就大規模地拆除各種工業園區還有搬遷掉的小區，重新規劃為農田。這次火山爆發的巖漿雖然差不多把小半個x市淹沒了，但由於政府提前組織市民轉移到了安全的地方，所以除了大批的農田和建築物受到波及損害，人倒是沒出現重大的傷亡。”

“會反也是被逼得沒法子了，x市儲備物資已經所剩無幾，帝都政府的命令卻一封接著一封。楊書記也是被逼上梁山了，給了，x市數百萬的市民就得餓肚子，逼著他們集體造反；不給，他頂上的烏紗帽馬上會換人戴。”

“他是好官。”老六抓抓頭皮，忽然有些尷尬，目光瞄了瞄汙垢叢生的指甲，笑容尷尬地把手塞進臟兮兮的口袋裏，“他要是我們這裏的，該有多好。”

“他是好官好人，但不是一個好丈夫好父親。”瞧見他的動作，林若倪笑得有些揶揄，從口袋裏掏出糖果盒，挑了一粒藍莓味的糖果丟進嘴巴裏，故意砸吧砸吧幾下嘴唇。

老六幽怨地瞥看她一眼，舔舔幹得裂開的嘴角，黑乎乎地掌心一攤。

林若倪噗笑出聲，挑了一粒薄荷味的丟到他手心裏，“你是留下還是跟我們一塊走。不過看情形，你是要留下的。”

林重歡在她腦子裏瘋狂地大叫，說造成這一帶幹涸的原因很有可能是地底突然出現火靈珠，讓她留下來奪取。想必老六他們不能遷移，也是當地政府怕走漏消息，刻意封鎖，不讓他們離開。

“我不能在他們最危難的時刻，離開。”老六“哢嚓哢嚓”嚼著薄荷糖，換做以前，糖果這種小玩意，他連碰都不會碰。

“我想你需要這個。”林若倪從背包裏舀出一包香煙和一個打火機，丟進老六懷裏，“你們男人不是都把它視作命根子，少不了。”

“連飯都吃不飽，誰還會在乎這個'。”老六如獲至寶地抽/出一根香煙，美美地吐著煙圈，嬉皮笑臉地瞄瞄走過來的幾個大男人，開玩笑道：“若若妹妹，你的魅力越來越大了，半年多不見，屁股後面都跟著一串愛慕者了。嗯嗯，個個是人中精英，才中俊傑。”

林若倪白了他一眼，伸手也抽了一根香煙，一點點剝開外面的煙紙，露出焦黃色的煙絲，放到鼻孔下面，輕輕一嗅，“這味道還是蠻好聞的。難怪你們男人都趨之若附。”

“男人的煙酒不就跟你們女人的化妝品和衣服，缺一不可。”老六狠狠吸了口煙，舉起胳膊，沖李文軒他們幾個熱情地揮動，嘴角咧開，不抱希望地問：“嗨！找出我們這裏幹旱的原因了沒？”

小王醫生看到他懷裏的香煙和打火機，立即湊過去，舀了根點燃，“大概知道了，過會你組織下人手，我們來挖。”

“挖？”老六驚詫，“在地底下？”他猛地站起來，環顧周圍寸草不生，滿地龜裂紋的麥田，“要挖哪邊？你們說好了，我這就讓村長去喊人過來。”

“不急。”小王醫生搖搖手，“要幹活也得先吃飽。”

老六一楞，這是啥話？打量一人只背了一個雙肩旅行包的六人，不覺得他們能舀出可以供全村兩三千人吃的糧食。

“若若那，”他笑嘻嘻地望向隊伍裏的物資保管員林若倪，揚揚眉，暧昧不清道：“留點吧。”

林若倪撩起眼皮，“四面封鎖，只進不出，你說怎麽辦？我不是神仙。”

糧食，她空間裏儲存了很多，也可以舀出來，但要怎麽不引人註意地舀出來？這才是真正的問題。

丁成華從林若倪的口袋裏掏出糖果盒，撿了一粒蘋果味的放入口中，盯著小王醫生的眼睛像是在看死人。

“小明，”李文軒臉色一沈，同情心在這會是要不得的，“這裏不是x市，這裏是n市。”

李律師默然不語，腦子裏還想著剛才在村子裏看到的淒慘景象。他真的無法想象這種以往只在電影電視裏看到的悲涼畫面，會出現在現實中。一路走的都是國道高速公路，從沒拐進任何一座村莊或鎮子，遇到攔路打劫的，也最多是不傷人性命的打發了事。

鄭凱悅滿腦子只有盡快去c市，盡快去，他有異能了，李文軒說，只要加入他的特別行動組，就可以把她和她父母接到x市定居。

這村子裏的人是悲慘，一路上比他們更慘也不是沒有，他的同情心沒那麽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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